鳳求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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鳳求凰
大抵是大鄴皇族謝氏天性裏就帶點殺血親的喜好, 京都城大大小小高官顯宦府邸，同梁王一起舉事的吳王就偏偏要領著人殺去楚王府，鬧騰得刀光劍影架勢。
等著把那些意圖包圍各處顯貴宅府的叛軍平定以後, 孟唳帶著身後這眾神武英勇的殿前諸班軍士不緊不慢來到楚王府前時，吳王及他那幾十餘號人馬已被楚王府的看家護衛盡數拿下, 謝琢那張清俊面孔看著孟唳這行人到來, 便知自個大勢已去，原本還有些掙紮的動響霎時消散, 他面色青白, 冷汗簌簌地落下，若非有著楚王府侍衛制約著, 他整個人都要無力地跌倒在地。
而因著病，所以未前去白澤圍場的謝琰此時面含懨懨的蒼白病意，披著件算不上厚實的鬥篷，長發都未梳挽，像是睡夢裏頭被驚醒的模樣, 頗有點不知發生了何的意思，但看起來倒是毫發無損, 安安穩穩得叫孟唳不免有些可惜。
見了這浩浩蕩蕩的一隊執戟持劍的禁軍, 謝琰對著孟唳問道：“孟世子, 不知今夜這究竟是何情況？”
孟唳從容拱手答道：“稟楚王殿下，梁王與吳王勾結樞密副使楚世渡謀逆叛上, 意圖竊取大位, 幸有官家聖明燭照, 知曉他們的狼子野心, 所以派臣前來京師帶領殿前諸班剿滅叛臣，平定作亂。”
謝琰做出副略有驚訝顏色, 他長長嘆一口氣，說道：“皇叔與皇兄怎能這般糊塗，我們生為宗室，平日仰承聖上恩澤，方可過著富貴安樂日子，怎還能生出這等豬狗不如心思！”他瞥了眼仿佛已然神魂消解，神色怔怔的吳王，眸色深沈恰如今日漫漫長夜。
孟唳安穩坐在馬上，朝著謝琰微一揖身，語道：“楚王殿下忠君愛國，自與這些亂臣賊子不相同，如今京師各處動亂已然平息，還請殿下允臣將吳王及其部曲先行帶離關押，等候官家回來太平宮對他們一一定罪。”
謝琰自不會阻攔，他看向孟唳，擺出分外溫雅斯文神情，淡淡笑道：“安穩下來便好，吳王雖是本王堂兄，可既犯下如此大罪，本王自也不會有所包庇姑息。”
看著吳王被繩索捆得嚴嚴實實帶走的身影，謝琰神態霎時便冷淡下來，叫人清理著王府前頭這大片腥氣濃濃的血色，謝琰伸手攏了攏披著的鬥篷，轉身走進王府裏頭，後院垂花門處，崔鴦早已擔驚受怕地等候多時，一見謝琰回來，立馬就撲了上去，語帶心疼問道：“可有何處傷著？我已叫人去把府醫喚過來了，快叫他給你看看…”
謝琰止住崔鴦連連不斷的關切言語，持著笑溫聲道：“阿鴦不必擔憂，我一切皆好。”他垂眸看向崔鴦，接著說道，“幸有阿鴦，若是今日未曾提前部署，叫吳王他們闖進王府，你我下場定是一命嗚呼。”
崔鴦前世時候，就歷過梁王與吳王這出叛亂，她雖不知道詳盡細節，但也能說出個大致情節，謝琰心知肚明，梁王與吳王定是會派人來鏟除自己這心腹大患，畢竟只要這些有著謝家皇室血脈的宗親死得幹幹凈凈，他們這些謀逆上位的叛臣也能把位子坐得更穩當些，比起唯唯諾諾的越王與放浪形骸的閔王，自然是他這平素就有點好聲名的楚王更加危險些。
所以謝琰早在楚王府布置起來，為防著在白澤圍場有著什麽突遇境況，謝琰還結結實實地故意染了場重重風寒。
若不是有著他提早的布局，等著孟唳帶人來救，此時楚王府恐怕就要掛起紛紛揚揚的喪幡來了，謝琰也慶幸自個的謹慎，沒有在這件事上額外多做些什麽，畢竟依著這麽快就把叛亂平息下去，謝璋絕對早已通曉此事，故意叫梁王與吳王自投羅網。
謝琰幽幽一笑，本朝宗親若是犯事，可沒有前朝大梁那般禁閉反省的好待遇，在太宗起的各位眼裏頭看來，把這些不明事理的宗室幽禁，不過是浪費國庫白花花的銀兩，直接砍頭多麽省時省力，更何況犯的還是謀逆大罪。
想到梁王府與吳王府那麽多人金貴的腦袋就要落下來了，謝琰面色輕蔑而譏諷，下一個又會輪到哪個呢？想必他的越王皇叔和閔王堂兄是要惶恐不安極了的，他們應該也要看出來，謝璋不止承繼了先帝的皇位，也承繼了先帝想要鏟除宗親的念頭，畢竟臥榻之側豈容他人鼾睡，只有殺到無人以後，大鄴的官家才會收起屠刀。
瞧著崔鴦還有些淚盈於睫的楚楚顏色，謝琰柔柔拂去她眼下淚珠，頭一回覺得崔鴦這知曉後事的，真有點能耐，可惜崔鴦的作為很快就要沒了，等著來年二月過去，她對往後事如何發展便一無所知，謝琰不著痕跡地甩去自己指上的淚水，笑得更為情深了些。
命人看守好吳王，孟唳邁著不疾不徐的步子，觀摩著關押這詔獄裏頭的諸多人犯，許是方才押人進來時候，弄出來些不小的聲響，如今大多犯人皆坐在床上睜大著眼惶惶望著，孟唳記性頗好地從其中認出不少曾經位列朝班權勢顯赫的大臣來，很有閑情逸致地感嘆，在大鄴當官果然不是件容易事。
走出詔獄，在外面等候著他的周瀏幾人就迎了上來，並肩著走到安靜地界，周瀏故意擺出派感激涕零樣子，分外誇張地躬身說道：“多謝孟世子提攜我等，此等宛如再造之恩情，我等來日必將百倍報答。”楚子期和齊瀛也假模假樣地跟隨著周瀏拜了起來。
孟唳笑影溫然和樂，玩笑話道：“何必等來日再報答，我現在就給瀏之償恩的機會，英國公釀的那金盤露格外合我胃口，瀏之再去偷出幾壺，就算報我這大恩大量了。”
齊瀛手搭在周瀏肩上，看熱鬧道：“我也嘗著英國公釀酒頗有幾分厲害，至今還對那一小杯念念不忘著，等瀏之偷出酒來，我就在白玉京設宴，咱們酣暢淋漓地一醉方休！”
楚子期故作高深姿態，搖搖頭道：“咱們三個是可以一醉方休，可瀏之恐怕就又要被英國公的鞭子給抽得一月下不來床。”想著上回看到的周瀏淒慘模樣，楚子期不禁笑得歪歪倒倒。
周瀏站直，甩開齊瀛那大半借力的身子，帶笑說：“為著九臯，我挨幾鞭子又算什麽大事，不過老爺子現在可不敢隨意抽我鞭子，小爺現在可是守衛官家的殿前諸班。”他昂著頭，分外有著少年人的意氣風發。
看著孟唳，周瀏認真道，“我方才也不都是玩笑，今日若非九臯趕來，我們三個真被榮安侯世子那王八蛋給蒙騙，帶著兵隨他去堵閔王府，那明日等著官家回來，別說我們的命能不能保住，就是家裏頭那百餘口也要隨著一塊入黃泉，等到地底下都要無臉拜見祖宗。”
楚子期接道：“也是九臯給咱們戴罪立功機會，捉拿住了楚祿這該死的老賊，又帶著咱們去京師城各處平亂。”
榮安侯世子楚祿是吳王妃的父親，許是被吳王畫的錦繡前程給迷花了眼，楚祿這都虞候竟敢假借聖旨帶人去圍堵閔王府，若不是孟唳及時帶著官家給的金牌令箭趕了過來，那周瀏三人以及他們身後的勳貴府就要不知不覺被拉下這造反的泥潭裏。
孟唳盈盈含笑溫言：“我也未做什麽，若不是因我來晚些，就也不會叫你們險些被惡人所欺瞞，差點犯下大錯，之後擒獲楚祿，前去各府圍堵叛軍，更是因你們自個本身英勇，才可立下功勞。”他看起來分外真摯，繼續說著，“咱們從小一起長成，都是勳貴人家出身，這身上或多或少都存著點相同血脈，如此關系，互相提攜幫扶本就是件理所應當的事情。”
孟唳笑意加深，親近意思頓時顯露無疑，悠悠打趣道：“若是你們過意不去，實在是想要報答我，那瀏之的金盤露，長瀛的白玉京頂樓宴，我也就只能無奈笑納了。”他笑瞇瞇地看著楚子期，其餘兩人也頗有深意地看過去。
楚子期連忙拱手道：“這吃喝既已皆有，就只剩下玩樂了，武英侯府在京郊有處溫泉別院，等冬時休沐咱們就過去，到時我親自當牛做馬侍奉咱們孟世子。”
幾人嬉笑著，周瀏一把攬住孟唳，張揚笑道：“好！等著京師過去這陣風聲，咱們就先到白玉京去盡情開懷暢飲，俱都不醉不歸。”他目光灼灼，“方才九臯說的對，咱們都是勳貴子弟，家裏頭都是立朝功臣，和那些其餘的文臣武將都不一樣，咱們就相當一大家子，理應該齊心協力，重振著祖上風光。”
淡淡看著壯志滿懷附和周瀏的齊瀛與楚子期，孟唳笑意加深幾許，自從知曉前世事以後，孟唳便覺得這些往前他曾覺得應該遠離著些的勳貴，其實頗有用處，比起大鄴其餘那些或貴或貧出身的文臣武將，世襲罔替的勳貴與他們都有著天然的界限，互相都瞧不上眼，而這正是日後可以多加以利用的。
清輝月色下，歡笑晏晏的好友們叫人並不容易想起方才的刀光劍影，而營地裏看著這滿滿血色的諸多重臣，卻都不免心神覆雜。
陳譽率先開了口，他對著一旁無悲無喜神色平淡的季太師笑道：“太師，給咱們大鄴可是教導出來位聖明天子，智珠在握，胸有成竹，如此果斷，實在頗有先帝風采。”陳譽這話說得略有陰陽意思，畢竟從前先帝在時，季太師可是不怎麽支持先帝屠戮宗室的。
這些高官重臣都不是愚鈍的，看剛剛帳中孟夷光那副胸有成竹的淡然模樣，就知道謝璋早有應對準備之策，只不過是瞞著他們這些大臣而已。
季太師並不搭理陰陽怪氣的陳譽，他比陳譽年少幾旬，官位亦相當，也不耐得同陳譽你諷我嘲的白費光景，季太師目不斜視地平靜走過這血淋淋的營地，原本幹凈的衣擺霎時沾滿汙濁。
陳譽譏諷地看著季太師走遠的背影，又對著另一邊不動聲色的參知政事陸自蹊笑言：“陸參政也給咱們大鄴教養出來位好孫女，大義滅親，與忠平郡主可說是咱們大鄴相得益彰的兩粒明珠。”
陸蘭澤的祖父陸自蹊緩緩笑道：“多謝樞密使誇譽，能為官家解憂，是陸家之幸。”
陳譽看他這不鹹不淡樣子，也沒了說話興致，自個也甩袖離去，或許是他比季太師要矯情幾分，這位大鄴樞密使雖然走得幹脆利落，卻皆是小心翼翼地避開那些會讓他袍角沾染血腥的地方。
剩下人也不用再聞著這濃濃血腥氣了，各自告辭以後，俱都回到帳中，盤算起來今日這出叛亂，能否給自己帶來好處，註定是要無眠。
看著大帳已經恢覆從前那般精致的孟夷光笑意平靜，她看著一旁一直不動聲色的陸蘭澤，忽然輕聲問道：“不知陸三小姐現今是如何境況？本宮與她也算是頗有幾分交情，心裏頭也一直掛念著。”
陸蘭澤神情微動，沒想到孟夷光會提前陸蘭芳，她低眉順眼地回道：“稟皇後娘娘，因梁王妃嚴嚴實實把持著梁王府，臣妾亦是許久未曾聽到過三妹妹消息，只是曾聽家母言，蘭芳已經在南方嫁人，想來應也是富足安寧的。”
孟夷光笑意嫣然，聲音落得頗為柔和：“這樣就好，陸三小姐性情雖然有些跋扈，從前給本宮找過些麻煩事，可是本宮與她到底也無什麽血海深仇的，是盼著她可以好好過自個日子的。”
陸蘭澤輕柔答道：“皇後娘娘寬宏大量，臣妾代三妹妹多謝皇後娘娘大人不記小人過。”
“從前種種，都已過去，世子妃日後也不必再委曲求全了。”目光輕盈落在陸蘭澤髻上那支微微輕顫的蝴蝶釵，孟夷光輕聲細語道：“本宮曾與官家商量過，你舉劾梁王府有功，既是功臣自然不可薄待，官家與本宮皆有意請王太後收你為義女，封作溫德郡主，日後你若再有姻緣婚嫁，本宮再親自為你賜婚，如此多少也能免除幾分旁人風言風語的議論。”
陸蘭澤撲通跪倒在地，淚光閃閃，一副感激涕零神采，說道：“臣妾多謝官家，多謝皇後娘娘為臣妾思量，挽救臣妾於水火當中。”她瀅瀅淚珠很是漂亮地落下，“臣妾自從嫁給梁王世子，就一直飽受著梁王妃磋磨，與世子的冷落，臣妾自幼苦讀女則女戒，饒是遭受如此刻薄冷遇，也仍是想著要做個孝敬婆母的賢惠妻子，可是臣女如此逆來順受，還是不得梁王妃與世子喜歡……”
陸蘭澤哽咽得很是真情實意，孟夷光遞眼色給玉茗，叫她給陸蘭澤送上手帕，陸蘭澤微微拭淚，“世子寵幸妾室，臣妾可以大度忍耐，但是那寵妾實在恃寵而驕，仗著世子寵幸為非作歹，還唆使仆人婢女在外借著王府名頭貪贓枉法，臣妾上前教誨，卻反被她汙言穢語，還要上手來打臣妾，世子明明親眼所見，卻還是指責臣妾，甚至還當著王府婢女面扇了臣妾一耳光。”
“臣妾遭受此等奇恥大辱，若不是因知曉梁王府想要作亂造反，不忍官家與皇後娘娘被他們面上忠心所欺瞞，臣妾當時便要投繯自盡。”陸蘭澤擡眼看向孟夷光，淚光閃閃的眼眸一派平靜，“臣妾也要向皇後娘娘請罪，臣妾實在深恨世子寵妾，所以今日趁著世子忙著盤算他那些謀逆事時，臣妾命人返回梁王府毒死了那妾室，將她的屋子連著世子所畫的畫像一並全然燒毀，把她在世上存在的痕跡都盡數抹去。”
“這豈算世子妃的罪過。”孟夷光盈盈笑起。
肖似的妾室和繪制的畫像實在都是麻煩，若是被有心人發現再宣揚出來，那就更是件惹人心煩的壞事，所以這些不該有的東西就不應該出現，免得耽誤她的名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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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抵是大鄴皇族謝氏天性裏就帶點殺血親的喜好, 京都城大大小小高官顯宦府邸，同梁王一起舉事的吳王就偏偏要領著人殺去楚王府，鬧騰得刀光劍影架勢。
等著把那些意圖包圍各處顯貴宅府的叛軍平定以後, 孟唳帶著身後這眾神武英勇的殿前諸班軍士不緊不慢來到楚王府前時，吳王及他那幾十餘號人馬已被楚王府的看家護衛盡數拿下, 謝琢那張清俊面孔看著孟唳這行人到來, 便知自個大勢已去，原本還有些掙紮的動響霎時消散, 他面色青白, 冷汗簌簌地落下，若非有著楚王府侍衛制約著, 他整個人都要無力地跌倒在地。
而因著病，所以未前去白澤圍場的謝琰此時面含懨懨的蒼白病意，披著件算不上厚實的鬥篷，長發都未梳挽，像是睡夢裏頭被驚醒的模樣, 頗有點不知發生了何的意思，但看起來倒是毫發無損, 安安穩穩得叫孟唳不免有些可惜。
見了這浩浩蕩蕩的一隊執戟持劍的禁軍, 謝琰對著孟唳問道：“孟世子, 不知今夜這究竟是何情況？”
孟唳從容拱手答道：“稟楚王殿下，梁王與吳王勾結樞密副使楚世渡謀逆叛上, 意圖竊取大位, 幸有官家聖明燭照, 知曉他們的狼子野心, 所以派臣前來京師帶領殿前諸班剿滅叛臣，平定作亂。”
謝琰做出副略有驚訝顏色, 他長長嘆一口氣，說道：“皇叔與皇兄怎能這般糊塗，我們生為宗室，平日仰承聖上恩澤，方可過著富貴安樂日子，怎還能生出這等豬狗不如心思！”他瞥了眼仿佛已然神魂消解，神色怔怔的吳王，眸色深沈恰如今日漫漫長夜。
孟唳安穩坐在馬上，朝著謝琰微一揖身，語道：“楚王殿下忠君愛國，自與這些亂臣賊子不相同，如今京師各處動亂已然平息，還請殿下允臣將吳王及其部曲先行帶離關押，等候官家回來太平宮對他們一一定罪。”
謝琰自不會阻攔，他看向孟唳，擺出分外溫雅斯文神情，淡淡笑道：“安穩下來便好，吳王雖是本王堂兄，可既犯下如此大罪，本王自也不會有所包庇姑息。”
看著吳王被繩索捆得嚴嚴實實帶走的身影，謝琰神態霎時便冷淡下來，叫人清理著王府前頭這大片腥氣濃濃的血色，謝琰伸手攏了攏披著的鬥篷，轉身走進王府裏頭，後院垂花門處，崔鴦早已擔驚受怕地等候多時，一見謝琰回來，立馬就撲了上去，語帶心疼問道：“可有何處傷著？我已叫人去把府醫喚過來了，快叫他給你看看…”
謝琰止住崔鴦連連不斷的關切言語，持著笑溫聲道：“阿鴦不必擔憂，我一切皆好。”他垂眸看向崔鴦，接著說道，“幸有阿鴦，若是今日未曾提前部署，叫吳王他們闖進王府，你我下場定是一命嗚呼。”
崔鴦前世時候，就歷過梁王與吳王這出叛亂，她雖不知道詳盡細節，但也能說出個大致情節，謝琰心知肚明，梁王與吳王定是會派人來鏟除自己這心腹大患，畢竟只要這些有著謝家皇室血脈的宗親死得幹幹凈凈，他們這些謀逆上位的叛臣也能把位子坐得更穩當些，比起唯唯諾諾的越王與放浪形骸的閔王，自然是他這平素就有點好聲名的楚王更加危險些。
所以謝琰早在楚王府布置起來，為防著在白澤圍場有著什麽突遇境況，謝琰還結結實實地故意染了場重重風寒。
若不是有著他提早的布局，等著孟唳帶人來救，此時楚王府恐怕就要掛起紛紛揚揚的喪幡來了，謝琰也慶幸自個的謹慎，沒有在這件事上額外多做些什麽，畢竟依著這麽快就把叛亂平息下去，謝璋絕對早已通曉此事，故意叫梁王與吳王自投羅網。
謝琰幽幽一笑，本朝宗親若是犯事，可沒有前朝大梁那般禁閉反省的好待遇，在太宗起的各位眼裏頭看來，把這些不明事理的宗室幽禁，不過是浪費國庫白花花的銀兩，直接砍頭多麽省時省力，更何況犯的還是謀逆大罪。
想到梁王府與吳王府那麽多人金貴的腦袋就要落下來了，謝琰面色輕蔑而譏諷，下一個又會輪到哪個呢？想必他的越王皇叔和閔王堂兄是要惶恐不安極了的，他們應該也要看出來，謝璋不止承繼了先帝的皇位，也承繼了先帝想要鏟除宗親的念頭，畢竟臥榻之側豈容他人鼾睡，只有殺到無人以後，大鄴的官家才會收起屠刀。
瞧著崔鴦還有些淚盈於睫的楚楚顏色，謝琰柔柔拂去她眼下淚珠，頭一回覺得崔鴦這知曉後事的，真有點能耐，可惜崔鴦的作為很快就要沒了，等著來年二月過去，她對往後事如何發展便一無所知，謝琰不著痕跡地甩去自己指上的淚水，笑得更為情深了些。
命人看守好吳王，孟唳邁著不疾不徐的步子，觀摩著關押這詔獄裏頭的諸多人犯，許是方才押人進來時候，弄出來些不小的聲響，如今大多犯人皆坐在床上睜大著眼惶惶望著，孟唳記性頗好地從其中認出不少曾經位列朝班權勢顯赫的大臣來，很有閑情逸致地感嘆，在大鄴當官果然不是件容易事。
走出詔獄，在外面等候著他的周瀏幾人就迎了上來，並肩著走到安靜地界，周瀏故意擺出派感激涕零樣子，分外誇張地躬身說道：“多謝孟世子提攜我等，此等宛如再造之恩情，我等來日必將百倍報答。”楚子期和齊瀛也假模假樣地跟隨著周瀏拜了起來。
孟唳笑影溫然和樂，玩笑話道：“何必等來日再報答，我現在就給瀏之償恩的機會，英國公釀的那金盤露格外合我胃口，瀏之再去偷出幾壺，就算報我這大恩大量了。”
齊瀛手搭在周瀏肩上，看熱鬧道：“我也嘗著英國公釀酒頗有幾分厲害，至今還對那一小杯念念不忘著，等瀏之偷出酒來，我就在白玉京設宴，咱們酣暢淋漓地一醉方休！”
楚子期故作高深姿態，搖搖頭道：“咱們三個是可以一醉方休，可瀏之恐怕就又要被英國公的鞭子給抽得一月下不來床。”想著上回看到的周瀏淒慘模樣，楚子期不禁笑得歪歪倒倒。
周瀏站直，甩開齊瀛那大半借力的身子，帶笑說：“為著九臯，我挨幾鞭子又算什麽大事，不過老爺子現在可不敢隨意抽我鞭子，小爺現在可是守衛官家的殿前諸班。”他昂著頭，分外有著少年人的意氣風發。
看著孟唳，周瀏認真道，“我方才也不都是玩笑，今日若非九臯趕來，我們三個真被榮安侯世子那王八蛋給蒙騙，帶著兵隨他去堵閔王府，那明日等著官家回來，別說我們的命能不能保住，就是家裏頭那百餘口也要隨著一塊入黃泉，等到地底下都要無臉拜見祖宗。”
楚子期接道：“也是九臯給咱們戴罪立功機會，捉拿住了楚祿這該死的老賊，又帶著咱們去京師城各處平亂。”
榮安侯世子楚祿是吳王妃的父親，許是被吳王畫的錦繡前程給迷花了眼，楚祿這都虞候竟敢假借聖旨帶人去圍堵閔王府，若不是孟唳及時帶著官家給的金牌令箭趕了過來，那周瀏三人以及他們身後的勳貴府就要不知不覺被拉下這造反的泥潭裏。
孟唳盈盈含笑溫言：“我也未做什麽，若不是因我來晚些，就也不會叫你們險些被惡人所欺瞞，差點犯下大錯，之後擒獲楚祿，前去各府圍堵叛軍，更是因你們自個本身英勇，才可立下功勞。”他看起來分外真摯，繼續說著，“咱們從小一起長成，都是勳貴人家出身，這身上或多或少都存著點相同血脈，如此關系，互相提攜幫扶本就是件理所應當的事情。”
孟唳笑意加深，親近意思頓時顯露無疑，悠悠打趣道：“若是你們過意不去，實在是想要報答我，那瀏之的金盤露，長瀛的白玉京頂樓宴，我也就只能無奈笑納了。”他笑瞇瞇地看著楚子期，其餘兩人也頗有深意地看過去。
楚子期連忙拱手道：“這吃喝既已皆有，就只剩下玩樂了，武英侯府在京郊有處溫泉別院，等冬時休沐咱們就過去，到時我親自當牛做馬侍奉咱們孟世子。”
幾人嬉笑著，周瀏一把攬住孟唳，張揚笑道：“好！等著京師過去這陣風聲，咱們就先到白玉京去盡情開懷暢飲，俱都不醉不歸。”他目光灼灼，“方才九臯說的對，咱們都是勳貴子弟，家裏頭都是立朝功臣，和那些其餘的文臣武將都不一樣，咱們就相當一大家子，理應該齊心協力，重振著祖上風光。”
淡淡看著壯志滿懷附和周瀏的齊瀛與楚子期，孟唳笑意加深幾許，自從知曉前世事以後，孟唳便覺得這些往前他曾覺得應該遠離著些的勳貴，其實頗有用處，比起大鄴其餘那些或貴或貧出身的文臣武將，世襲罔替的勳貴與他們都有著天然的界限，互相都瞧不上眼，而這正是日後可以多加以利用的。
清輝月色下，歡笑晏晏的好友們叫人並不容易想起方才的刀光劍影，而營地裏看著這滿滿血色的諸多重臣，卻都不免心神覆雜。
陳譽率先開了口，他對著一旁無悲無喜神色平淡的季太師笑道：“太師，給咱們大鄴可是教導出來位聖明天子，智珠在握，胸有成竹，如此果斷，實在頗有先帝風采。”陳譽這話說得略有陰陽意思，畢竟從前先帝在時，季太師可是不怎麽支持先帝屠戮宗室的。
這些高官重臣都不是愚鈍的，看剛剛帳中孟夷光那副胸有成竹的淡然模樣，就知道謝璋早有應對準備之策，只不過是瞞著他們這些大臣而已。
季太師並不搭理陰陽怪氣的陳譽，他比陳譽年少幾旬，官位亦相當，也不耐得同陳譽你諷我嘲的白費光景，季太師目不斜視地平靜走過這血淋淋的營地，原本幹凈的衣擺霎時沾滿汙濁。
陳譽譏諷地看著季太師走遠的背影，又對著另一邊不動聲色的參知政事陸自蹊笑言：“陸參政也給咱們大鄴教養出來位好孫女，大義滅親，與忠平郡主可說是咱們大鄴相得益彰的兩粒明珠。”
陸蘭澤的祖父陸自蹊緩緩笑道：“多謝樞密使誇譽，能為官家解憂，是陸家之幸。”
陳譽看他這不鹹不淡樣子，也沒了說話興致，自個也甩袖離去，或許是他比季太師要矯情幾分，這位大鄴樞密使雖然走得幹脆利落，卻皆是小心翼翼地避開那些會讓他袍角沾染血腥的地方。
剩下人也不用再聞著這濃濃血腥氣了，各自告辭以後，俱都回到帳中，盤算起來今日這出叛亂，能否給自己帶來好處，註定是要無眠。
看著大帳已經恢覆從前那般精致的孟夷光笑意平靜，她看著一旁一直不動聲色的陸蘭澤，忽然輕聲問道：“不知陸三小姐現今是如何境況？本宮與她也算是頗有幾分交情，心裏頭也一直掛念著。”
陸蘭澤神情微動，沒想到孟夷光會提前陸蘭芳，她低眉順眼地回道：“稟皇後娘娘，因梁王妃嚴嚴實實把持著梁王府，臣妾亦是許久未曾聽到過三妹妹消息，只是曾聽家母言，蘭芳已經在南方嫁人，想來應也是富足安寧的。”
孟夷光笑意嫣然，聲音落得頗為柔和：“這樣就好，陸三小姐性情雖然有些跋扈，從前給本宮找過些麻煩事，可是本宮與她到底也無什麽血海深仇的，是盼著她可以好好過自個日子的。”
陸蘭澤輕柔答道：“皇後娘娘寬宏大量，臣妾代三妹妹多謝皇後娘娘大人不記小人過。”
“從前種種，都已過去，世子妃日後也不必再委曲求全了。”目光輕盈落在陸蘭澤髻上那支微微輕顫的蝴蝶釵，孟夷光輕聲細語道：“本宮曾與官家商量過，你舉劾梁王府有功，既是功臣自然不可薄待，官家與本宮皆有意請王太後收你為義女，封作溫德郡主，日後你若再有姻緣婚嫁，本宮再親自為你賜婚，如此多少也能免除幾分旁人風言風語的議論。”
陸蘭澤撲通跪倒在地，淚光閃閃，一副感激涕零神采，說道：“臣妾多謝官家，多謝皇後娘娘為臣妾思量，挽救臣妾於水火當中。”她瀅瀅淚珠很是漂亮地落下，“臣妾自從嫁給梁王世子，就一直飽受著梁王妃磋磨，與世子的冷落，臣妾自幼苦讀女則女戒，饒是遭受如此刻薄冷遇，也仍是想著要做個孝敬婆母的賢惠妻子，可是臣女如此逆來順受，還是不得梁王妃與世子喜歡……”
陸蘭澤哽咽得很是真情實意，孟夷光遞眼色給玉茗，叫她給陸蘭澤送上手帕，陸蘭澤微微拭淚，“世子寵幸妾室，臣妾可以大度忍耐，但是那寵妾實在恃寵而驕，仗著世子寵幸為非作歹，還唆使仆人婢女在外借著王府名頭貪贓枉法，臣妾上前教誨，卻反被她汙言穢語，還要上手來打臣妾，世子明明親眼所見，卻還是指責臣妾，甚至還當著王府婢女面扇了臣妾一耳光。”
“臣妾遭受此等奇恥大辱，若不是因知曉梁王府想要作亂造反，不忍官家與皇後娘娘被他們面上忠心所欺瞞，臣妾當時便要投繯自盡。”陸蘭澤擡眼看向孟夷光，淚光閃閃的眼眸一派平靜，“臣妾也要向皇後娘娘請罪，臣妾實在深恨世子寵妾，所以今日趁著世子忙著盤算他那些謀逆事時，臣妾命人返回梁王府毒死了那妾室，將她的屋子連著世子所畫的畫像一並全然燒毀，把她在世上存在的痕跡都盡數抹去。”
“這豈算世子妃的罪過。”孟夷光盈盈笑起。
肖似的妾室和繪制的畫像實在都是麻煩，若是被有心人發現再宣揚出來，那就更是件惹人心煩的壞事，所以這些不該有的東西就不應該出現，免得耽誤她的名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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